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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06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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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06 章

聽到這裏, 霓瓔終於有了點興趣:“與他落水有關?”

趙執點頭,繼續說下去。

他和沈東鈞雖然才剛認識,但短暫相處下來, 對此人已然改觀。

這人不通水性險些喪命,不過換個衣裳的功夫就平覆了下來,還能邏輯清晰的同他道謝詢問家門來處,可見他並非膽小如鼠之輩,也知恩圖報;霓瓔送去的衣裳柔軟金貴,遠勝他那點行頭, 他看得出來,卻並不為此自卑自賤, 甚至自嘲數日未曾梳洗, 今日一次到位, 還得了這樣舒適的衣裳, 福禍相依一說倒也不假。

他此番也是想為之後的沂州終試找找門路鋪墊一下,沒想被人捉弄,文章字畫全落了水, 那些都是他興之所至的手稿, 沒有多的抄本, 如今全打了水漂,即便是他本人也未必能原樣默寫出來,算是徹徹底底丟了,他也是一笑了之,並不過多沈溺痛怒之中。

趙執一股腦說了許多, 霓瓔聞後說:“你也自詡閱人無數, 如今會對這人刮目相看,想來是有些過人之處。”

這話令趙執十分受用, 至少是信任他的目光。

“不過你說他被人捉弄,是什麽意思?”

趙執又嘆一口氣,簡單來說就是沈東鈞絕對算得上此次宣州州試裏的成績佼佼者,但宣州、越州、胡州、蘇州地帶臨近,彼此之間就有了競爭關系,選才不能全從一個地方挖,容易拉幫結派搞事情,所以江南人才再多,暗地裏也會控制數量,不能任由其壯大。

趙執忽然想到什麽,樂了一聲:“這就跟皇帝選妃睡女人要講究雨露均沾一樣,”頓了頓又道:“說起來沈兄有此一劫,也和皇帝脫不了關系。”

霓瓔真誠道:“願聞其詳。”

趙執咂咂嘴,指尖在空盞前敲了敲。

霓瓔沒好氣的笑了一聲,替他斟茶潤喉。

趙執見好就收:“就是我剛才跟你提的皇帝睡女人,聽說後宮妃嬪進宮後最初的位份高低,往往看娘家的地位,而皇帝這次廣選人才之前,也為自己做了個鋪墊,為了鼓舞江南文人士子應考,特地讓人舉薦江南一帶書香世家的秀女進宮,最差都是三品昭儀,其中一位還破格封了妃,這是很高的榮寵了。”

霓瓔單手支頭,像個初學稚子一樣,他說一句她點一下頭,聽得十分認真,趙郎君的談性被激發,興致很高:“這麽一來,這些妃嬪所在的家族無形間就成了江南文人的領頭羊,頗受追捧,這也是為什麽一個三月三有這麽多人來這裏。”

“沈兄是個豁達有才的人,就是心機不夠,或者說他不是看不懂旁人的擠兌和伎倆,只是不屑為伍以牙還牙。他本想拿著自己的詩賦文章去撞撞運氣,誰知運氣沒撞上,被人設計撞上了張禾源,這才被捉弄的跳進水裏,險些喪命的事。”

“對了,你不知道張禾源是誰,他是蘇州吳郡人,也是此次被冊封的妃嬪裏唯一一個被封妃的張妃的兄長。”

“張禾源弱冠之齡,正是入仕為官的好年紀,加上妹妹又走了大運成了皇帝的寵妃,自然壓了其他士子一頭,整個江南數他風頭最勁,而他本人也是其他寒門想要攀附的人脈。”

“今日張禾源在畫舫上辦了一場酒宴,引得許多文人登船,沈兄也在其中,被人認出來,說沈兄文章千古一絕,果然引起了張禾源的註意。他假意說想瞻仰沈兄的文章,卻暗中安排人在旁配合,把他貶的一文不值。”

“這麽過分?難道文章也是被人丟水裏的?”霓瓔時刻盯著趙郎君的茶盞,但凡空了便立刻添滿,以保持趙郎君的談性。

趙執一手橫搭茶案,一手指尖輕擊案面,顯然對她的貼心也很受用。

“不,是他自己丟的。”

霓瓔挑了挑眉,似乎有點意外:“自己丟的?”

“擺明了是針對他,他也不傻,如果舍棄一兩卷就能息事寧人,那也沒什麽。只是沒想到這些人這麽過分,趁他不備直接將他連人帶簍推進水裏,還齊聲哄笑,說他到底是面服心不服,面上自謙心中自傲,下水撈自己的墨寶去了。”

霓瓔的表情冷淡些許:“這與殺人何異?”

趙執盯著她的臉,始終保持著淺淡笑意:“張禾源雖然囂張,但倒也不敢光天化日的害命,連帶一塊木板也丟水裏,就是給他保命的,否則他一個不懂水性的,也等不到咱們去救。”

趙執說到這裏時忽然收了聲,霓瓔察覺,擡眼看向他,卻撞上兩道意味深長的眼神,像在探究思考,又像在等待什麽。

霓瓔與他對視了一會兒,慢慢回過味來。

他方才一句一句的,與其說是在解釋沈東鈞的遭遇,更像是在拱火,將此人說的極其無辜可憐,借以攛掇些什麽,而且他對這人的態度轉變也太快,肯定有古怪。

霓瓔故意問:“看什麽?”

趙執一聽她語氣就知玩笑深淺,單手托腮懶懶一笑:“看你打算什麽時候幫幫這位可憐的沈郎君啊。”

霓瓔眼神一動,盯住了趙執。

趙執終於不與她打啞謎,他瞇了瞇眼:“你當真不記得他了?人家對你可是念念不忘記憶猶新,今日為了看你都撞柱子上了。”

霓瓔捏盞的手微微一進,眼神微垂快速掩去那一抹意外和疑惑,也能感受到趙執不緊不慢的審視和試探。

片刻後,霓瓔擡起眼,換了副笑容,沖他勾勾手,趙執眼盯著她,不帶半分猶豫把自己湊了上來,“有何指——嗷嗷嗷!”

半邊臉被狠狠擰住,趙執臉跟著手轉:“疼疼疼……”

霓瓔冷笑:“想套我話啊?那你再練練。”

趙執終於不鬧了,握住她的手微微發力,將自己的俊臉解救下來,一邊揉一邊抱怨:“同你開個玩笑,那麽認真幹什麽?”

霓瓔斂眸:“他何時見過我?”

“你去哪裏給我買的甜柑,他就在哪裏見過你。”

霓瓔:“峽州?”

趙執回了個肯定的表情。這事還要從他們年後從揚州采買回來遇匪的事說起,當時和州一帶的水匪被擺平後,霓瓔曾派人去官府找人處理善後,這對官府來說自然是一大好事,沒想之後幾個地方的官府收到消息接連響應,t和州那邊才知道,這個鶴紋商號不是第一次助官府剿匪,所做的好事也不止是剿匪。

除了捐款賑災,救濟貧苦,其所到之處若遇人有難,無論大小,都會酌情相助,其中有何大一部分都是四處奔走求路無門的文人游子,而沈東鈞正是其中一員。

年前他曾乘船往東,所乘客船遭遇河盜攔截搶掠,是那鶴紋商船出現擊退了河盜,護下了一船人,還驚動了官府,奈何沈東鈞當時有行程在身,場面又一度混亂,本想問清恩人名諱與住址以便日後道謝,匆忙間卻只瞥見了那鶴紋船旗和一個面貌俊美身段纖細的青年郎君。

直至今日,他在街上又看到了這人,可她已不是男裝打扮,而是一個俏生生的婦人,沈東鈞疑心自己看錯,可那張臉出塵絕艷,過目難忘,除非是龍鳳一胎面貌相似,他在腦中思索入神才撞上旗桿,並非是趙執以為的美色所迷。

交代完畢,趙執撐著腦袋沖霓瓔笑:“貴寶號一直以來都對文人學子多有助益,這次甚至跟在老頭的船後面一路護送,想來遇上沈兄這樣的事情,一定也不會坐視不理,不知管事覺得我說的對不對?”

霓瓔盯著他看了一會兒,到底沒繃住表情,別開臉笑起來,忽而要上一緊,被他整個人拉進懷裏坐下,他頂著半張被她扯紅的臉追問:“笑什麽?”

霓瓔眼神輕輕動了動,目光無聲凝在他的臉上,臉上殘存著笑容,趙執忽然湊上去在她唇角親了一下,大方的拍拍她的屁股:“罷了,想笑就笑吧,多笑笑也好。”

他的態度裏有種隨性的寬容,好像不經深思,可又不覺得輕浮,霓瓔看著他沒有說話,倒是趙執先開了口:“夫人,我提醒你一句,你要再這麽看我,一時半會兒可出不去了。”

霓瓔眼底的一抹感性忽然碎裂,一把將人推開了,趙執笑的東倒西歪,兩人在拉拉扯扯出了船艙,去見那位倒黴的沈郎君。

彼時,沈東鈞正拎著自己的腰帶在房中發愁,他想在日光照進來的地方牽根繩子,稍微晾曬一下書簍裏殘存不多的東西,可找半天沒找到合適的位置,門就被敲響了。

沈東鈞手忙腳亂整理自己,匆匆跑去開門,他以為又是那位趙郎君,一開門卻迎面碰上那張熟悉的臉,沈東鈞一時看的呆住,直至面前橫過一道人影,嚴嚴實實擋住了那張臉。

趙執笑著與他打招呼:“在下方才與夫人道明沈兄之事,夫人十分不平,特地隨我來探望沈兄,還請沈兄不要見怪。”

沈東鈞意識到自己剛才何等失態,連忙後退一步作揖賠禮,趙執上前兩步伸手扶起他:“沈兄這是做什麽……”

沈東鈞臉色漲紅:“方才實屬無意,冒犯之處還請趙老板與尊夫人莫怪。”

趙執施施然攜妻入內,“沈兄哪裏的話,先進去坐下說吧。”

沈東鈞連連點頭,側身邀二人入內,也趁機看清了這對年輕夫婦,男子高大俊朗,女子貌美無雙,俊美心善的一雙夫妻,易博眼緣也易生好感。

霓瓔:“聽夫君談及沈先生之遭遇,不曾想朗朗乾坤青天白日,竟有人幹這般草菅人命。”

沈東鈞不敢直視佳人,只能將目光更多的放在趙執身上或是直接斂眸:“趙夫人言重了,也是沈某自己不懂審時度勢,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。”

霓瓔兩手交疊放在身前:“聽沈郎君的意思,似是認了?”

沈東鈞覺得這話問的古怪,楞了楞:“娘子何出此言?”

霓瓔笑了笑,看了眼身邊的趙執,趙執也看她,從旁人角度,這儼然是一眼深情對望。

“我與夫君出身寒微,正因體會過經營之艱難,才看不慣這世上橫恃強淩弱為非作歹之舉,然終究只是蚍蜉撼樹,略盡綿力。”

沈東鈞神色一肅,一時間竟忘了禮數,直直看向面前的美人:“夫人此言差矣,士人輕商,然趙先生與夫人所為,已勝過無數道貌岸然之輩,勿以善小而不為,跟何況趙先生與趙夫人已造福許多的人,想必他們也與在下一樣,對二位的救命之恩永生難忘,定當報還。”

霓瓔笑了一席,轉眼看趙執。

趙執心領神會,緩緩道:“沈兄太見外了,我夫婦二人並不圖你回報,只是不忍看到沈兄這樣的人才雕零於微末,若是沈兄有任何難處,倒是不必客氣,可以與我們直說。”

趙執本就生得一副好皮囊,往日裏又是嘻嘻哈哈一團和氣,他收起這番話來只會更有可信度,全不似浮於表面的客套,沈東鈞越發搖頭:“既已無事,我當立刻下船,不該再打擾。”

趙執:“方便問一句,沈郎君原本打算往哪個方向走嗎?”

沈東鈞:“沈某原本打算去會稽山的修褉大會長長見識,奈何因與州縣考試撞上,便晚了幾日。來都來了,總要去瞧一瞧,然後就該掐著時間往沂州去了。”

霓瓔:“到了沂州,可有人為您安頓?”

“有的,只需籍貫印本與路引,城內城外的官驛都可以不花錢住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霓瓔點點頭:“我們這樣本是要往揚州去做些采買,恐怕與沈郎君不太順路,不過我剛好認識一位縣學的先生,他此次也是親自領學生前往修褉大會交游切磋,若是沈郎君不嫌,倒是可以與他們同路。”

沈東鈞擺手:“這太打擾了。”

趙執看著沈東鈞,忽然笑了一聲,一把抓過霓瓔的手握住:“沈兄,你方才也說過,我們商號幫過很多人,其中又以沈兄這樣暫時困於淺灘的人才為多,倒不是我們夫婦二人有多高尚,不過是為了彌補心裏的一點遺憾罷了。”

沈東鈞神色松動,靜靜打量著二人。

趙執握緊霓瓔的手,一邊看著她一邊說:“貧困人家,要供養一個讀書人是十分不易的,我和夫人自小都沒有這樣的好命,我粗生粗養,她則比我更艱險辛苦。一時緣來,便湊作了一對,我呢,心中一直很敬佩讀書人,至於我夫人,若是可以選,一定也希望自己的夫郎文采斐然……”

霓瓔眼睛睜大了些,被他握著的手晃了一下,似是不滿他這般說,全然一副小夫妻耍花腔的樣子,看的沈東鈞忍不住生笑,“趙先生與尊夫人很是登對,不該如此妄自菲薄。”

“菲薄也沒什麽。”趙執語氣一轉,把人抓得更緊:“遺憾歸遺憾,她這輩子還是認準我的,我就是想說,這不過是我夫婦二人一點私心,為圓滿自己的遺憾罷了,沈兄不必太過客氣。而且我夫人說的那位先生,也是得了我們出錢資助的,讓他捎帶沈兄一程,不是什麽麻煩事。”

“是啊,沈郎君不要客氣了。這一路山高水遠,有人相互照應總歸是好的。若沈郎君一定要報償,待到來日夙願得償時,請我們吃一杯喜酒便是。”

沈東鈞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,肅然起身對著他們一拜。

“趙郎君與夫人恩情,無論沈某是否有出頭之日,都當竭力報償!”

後面霓瓔便沒有多呆,留趙執與沈東鈞閑聊,又讓人送了些水食,為沈東鈞準備了一份簡單的行李,然後回到艙室,給郝自通修書一封。

信是當日送出去的,也是當日回的,霓瓔把回信送去給趙執,讓他直接給了沈東鈞,沈東鈞只需以信做信物,趕到約定地點和大部隊會合即可。

送走沈東鈞,趙執伸了個懶腰,帶了點酒氣偏頭看霓瓔:“夫人,接下來有什麽指示。”

彼時天色已暗,霓瓔眺望粼粼江面,語氣微微涼薄:“我想看看這江南士子的領頭羊,長什麽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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